2月23日凌晨5点半,呼市小黑河镇,奶牛小区负责人张俊峰就开始监控奶牛挤奶的整个环节。本版摄影/新京报记者 刘珍妮
张俊峰表示,对奶农来说,挤出不掺假的牛奶就是最大的诚信。
■ 奶农张俊峰发展历程
2000—2010 奶站模式 集中挤奶、分散喂养
弊端:饲养标准不一,易存安全隐患
2010—2014 奶牛小区模式 集中饲喂、集中挤奶
弊端:管理相对粗放,奶源质量有待提高
2014—?家庭牧场模式 分群精细饲喂、集中管理供奶
优点:一家式管理,易统一饲喂标准,把控奶源质量
凌晨5点半的呼和浩特市,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清晰可见。距市区16公里的小黑河镇,一处牧场西头的小房里隆隆作响。
小房中央,张俊峰站在1米多深的坑道里。零下17℃,他裹紧棉衣和毛线帽,眼睛盯着坑道两旁的玻璃奶罐。
奶罐上方,32头黑白花奶牛头挨头排成两队,身下的挤奶器通过管道,将牛奶送入玻璃罐,罐中的奶再通过管道,输入6吨容量的冷藏罐中。
直到150头奶牛产奶结束。张俊峰一直盯着整个流程,不让一个环节出错。
从开办不养牛只收管理费的奶站,到经营拥有300头奶牛的牧场,34岁的张俊峰已走过15个年头。
他经历过奶企排着队来收奶的乳业盛世,也眼见过“三聚氰胺事件”后奶农杀牛倒奶的辛酸。乳业冰冻期时,他选择留在这一行。
当难以把控奶源安全的散户奶农纷纷退出市场时,张俊峰觉得机会来了。
他开办牧场,吸纳愿意接受统一饲养意向的奶农,比照大企业的收奶标准,开启专业养牛的整合之路。
从守住家业到守护行业
9点,看着挤完奶的奶牛都进了栏,张俊峰才回到办公室。
一进屋,他的近视眼镜片立马蒙上一层雾气,摘下毛线帽,脱掉裹着牛粪味儿的棉衣,换上一双干净的皮鞋,才有了些牧场管理者的样子。
现在的牧场叫奶牛小区,300头奶牛中,一半是张俊峰饲养的,另一半分属村里20多个奶农。小区一天能产三四吨牛奶,专供一家大型乳企。
在赵思龙接触的几十名客户中,34岁的张俊峰是最年轻的奶牛小区负责人。
赵思龙是某饲料企业销售员,常年奔走于呼市郊区和周边县城的奶牛户家。“养牛太苦,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,像他这么年轻的都打工去了。”
张俊峰说,他算子承父业,“以前想的是守份家业,现在更像是在守护行业。”
19岁那年,他高中毕业,跟着父亲开奶站。从事这行15年,2008年的“三聚氰胺事件”像一把利斧,把乳业掺假的黄金期砍断。
新闻里,很多人都到处托人去国外买奶粉、喝洋奶,张俊峰又气又羞,“同样是牛,咋就能挤出不一样的奶?”
他意识到,问题没出在牛上,而出在人和管理制度上。“奶农是乳业的源头,还是咱科学化、专业化的养殖管理不够。”张俊峰说。
每天,张俊峰的送奶车开走后,他会马上叮嘱工人“赶紧清洗挤奶机”。
清洗参数表就贴在挤奶车间的墙上,按照不同的水温和溶剂,机器要清洗5遍,“一遍都不能少,保证挤奶机清洁无污染。”
半年前,小区的部分产奶蛋白质指标上不去,张俊峰让工人直接把奶排进了下水道,“心疼是心疼,但不合格的奶不能进企业。”
紧接着他联系饲料专家,商量粗精饲料的配比。一周后,蛋白质上去了,奶罐里的奶才敢往送奶车上运。
利润刺激下的乳业雷区
“我的头发以前也和小赵一样多。”坐在办公室里,张俊峰指着梳着分头的赵思龙,又摸了摸脑袋顶上稀疏的头发茬笑起来,颧骨上的两团“高原红”更集中了。
“当年的行情确实好啊。”张俊峰开始回想当年。
2000年,他和父亲经营奶站,他们不养牛,只为村里的奶农提供场所和设备,“给乳企供奶,企业给我们管理费。”
每天天不亮,张俊峰跟着父亲,帮奶农们把牛赶进奶站,给奶牛们安好挤奶器,盯着挤出的鲜奶,一公斤一公斤地记在账上。
一公斤牛奶能卖到1.7元,乳企的收奶车排起长队,“管理费最高时收到0.25元/公斤,奶站每月轻松进账一两万。”
没几年,张俊峰家就盖起7间砖瓦房,花16万买了辆小轿车,成了村里的首富。
奶农是奶站的根基,农户越多,奶站能赚的管理费越多。一个村里的两三家奶站,为了争奶农户使各种手段。
张俊峰时常被父亲拉着,备上好烟、好酒到奶农家拜访,“有时为了让人家来我们的奶站挤奶,还得主动借给人钱。”
不善言谈的张俊峰不喜欢跑人情、走关系的名利场,更多时候,他愿意蹲在人家院里,看哞哞叫的奶牛。
张俊峰说,十多年前粗放经营的养牛行业,给奶农们带来高额利润,利益刺激之下,没有统一饲养标准的散户越来越多,“各家喂各家的,谁也不知道喂的啥,给行业埋了大雷。”
2008年,“三聚氰胺事件”爆发,全国乳业遭遇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。
张俊峰家的奶站,奶农从200多家锐减至20家,“不达标的奶,企业都不收,蛋白质稍低一点人家也不要,养牛户们不是倒奶,就是杀牛。”
看着奶农把牛从奶站拉走,张俊峰心里难受。
“只要东西好,这行还是有空间。”父亲的一句话又给了张俊峰希望。2010年,张俊峰买了20头牛,关了奶站,自己开起奶牛小区。
“挤出不掺假的好牛奶”
不用再跑关系,张俊峰觉得轻松多了。他和乳企合作,按照企业收奶的标准养牛。近百项指标,他通过合理调控饲料,一项一项往上靠。
80亩地的小区里,张俊峰投入300多万,分出挤奶区、检测区,牛栏里分出产奶期和闲奶期的牛。乡亲们倒奶、卖牛,他就去收购奶牛。
去年,呼和浩特周边的奶站几乎全部被市场淘汰。这时张俊峰已拥有150头奶牛。
原先留下的20多户奶农,张俊峰也全部接收,把大伙的牛放在小区里统一饲养、管理,低价收取一些管理费。
张俊峰发现,当年的“分散饲喂、集中挤奶”的奶站模式用了10年才被市场淘汰,如今,他“集中饲喂、集中挤奶”的奶牛小区刚经营了4年,已经跟不上时代步伐。
“奶牛小区还未完全脱离过去奶站的模式。”张俊峰解释,虽然小区的牛集中饲喂,但牛的所有权还是分属不同的奶农,无法形成规模效应。标准化统料(统一饲料)喂养对于小奶农的成本较高,小区如果迁就他们而降低用料标准,奶源的安全和高质量就不好保证。
张俊峰未来的计划,是成立家庭牧场模式——借鉴西方国家牧场的发展模式,以家庭为单位,他和妻子、父母是牧场的主要劳动力,牛也全是他自己所有,“管理思路可以统一,我的牛可以全部统料喂养,将来牛数量多了,规模大了,还能将奶牛按照不同的生理时期分群、分种饲养管理,这样产出的奶更好。”
这种模式,也顺应了2013年中央一号文件的题中之义:鼓励和支持承包土地向专业大户、家庭农场、农民合作社流转,发展多种形式的适度规模经营。
那现在还在小区托管的20户奶农怎么办?
“我不会抛弃他们。”张俊峰说,“生意不景气时,他们没走,选择支撑我家的奶站,现在要转型,我不能把人家扔下,打上耳号(在动物耳尖上切掉一个小三角而做成的耳记),按牛入股,利益共享,风险共担。”
说这话时,张俊峰的脸正对着办公室一进门的一块牌匾,匾上五个鎏金大字:“诚信赢天下”。问起他对诚信的理解,张俊峰沉默几秒,“对于我们奶农来说,挤出不掺假的牛奶就是最大的诚信。”
【同题问答】
新京报:讲述下印象中最深刻的困境的故事?
张俊峰:2008年闹三聚氰胺,奶企一下都不来收奶了,奶农家的牛卖的卖、杀的杀,我看着都心疼。奶站濒临关闭时,感觉自家的事业也要没了。
新京报:新的一年有哪些希望?
张俊峰:希望我的牛能达到300头,我的家庭牧场能赶紧搞起来。前段时间,听说河北也在倒奶,我觉得机会来了。如果来年的夏天奶农们还在倒奶,我可能就要“东征南下”收牛去了。
新京报记者 刘珍妮 内蒙古呼和浩特报道